怎么计算亦难料沉迷程度。

【王喻】半盏 (fin.)

药店老板和学府讲师。

BE,没什么好看的。










半盏,半盏,许你半世浮沉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记

“当归七两、人参……”

高英杰轻声清点着柜里剩下的药材,刚过酉时,天色渐暗,中草堂素来关的早,今天自然也是不例外的,门帘已经放下,预示着店铺已经要打烊了。

门外下着飘雨,雨势不大,却甚是细密,刘小别已经打算合上门板,却是听到门外一声唤,动作停了停,看清来人,免不得恭敬了几分。

“喻先生,小店要打烊了,有什么事明日再请吧。”

来人正欲开口,门后清冷的声音传来。

“我今日与喻先生有约,让人进来吧。”

刘小别意会,忙让出了位子请门外人进来,匆匆解释了两句,却都只被来人一句无妨带过。

看着声音主人请着客人上了二楼厢房,站在刘小别身后的伙计莫名松了口气。他来中草堂不久,却早就听闻老板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,几个月下来他也着实是见识到了他的清冷,但对着穷苦病人却态度温和,这总让他心声一阵暖意,对着店内的伙计虽然平日里有几分严苛,但也从未亏待。

老板姓王,名杰希。他天生一副奇相,左眼比右眼稍大那么一些,做事精炼果断,虽然年纪轻轻,但医术却早已经是远近闻名,但他却不轻易给人看病,只在每月特定的那几日在药铺二楼的厢房里给人看病,一连三日,每日十位,不会少,也不会多。

这位喻先生是个例外,他第一次来还是半年前,那日是这伙计当班,他还清楚地记得他来抓药,似是染了些许风寒。而他要的无非是一些治疗伤寒的药,原本以为他也只是寻常客人,那日老板却是在他要出店门之时将人喊住,说要替他看看。

喻先生是个温和的性子,听老板这样说,倒也不推辞,在柜台前放下手中的药便是跟着他上了二楼的厢房。

店内熟知王杰希的人自然是惊讶,可也只当老板想亲自看看,免得误开了药,可后来的事情却是愈发奇怪,每月这位喻先生总会来中草堂拜访一次,每一次,还都是王老板亲自相迎。后来听管事刘小别说,喻先生的病,恐怕还真不是一般的风寒,看老板开的药方皆是调养身体的温药,怕是还有些棘手。

只是这月初他已来过一次,照理说应该是不会再登门,可他却偏偏在这般的雨天来了。

伙计虽然疑惑,但那毕竟是老板的事,他也没再多想。

二楼的厢房还温着炉火,一进房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。喻文州来时没有打伞,身上的外衣已经被细密的雨淋了个半湿,发梢上也沾了些许雨滴。

王杰希皱了皱眉,“怎么下雨也不带雨具出门?”

喻文州脱下了自己湿漉漉的外衣,只剩下月白色的中衣。

“伞借给学府里没带雨具的学生了。”

他说着便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,端起桌上的茶便是喝了一口。

王杰希看了他一眼,认命地转身进里间去拿干净的外衣给他,“那既然知道下雨就不要淋雨过来了,你这样病恐是又要加重的。”

喻文州披上他的外衣,眼底是明晃晃的笑意,“不是还有你吗。”

说着还是轻咳出声。

王杰希叹了口气,在他的对面坐下,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,“你这样糟蹋,纵使我医术再好也不顶用了。”

“话说今儿怎么来得那么晚?”

喻文州拉了拉身上的衣服,“有学生问询,又加上下雨,自然是晚了些的。”

王杰希收回了自己的手,走到案台前坐下开方子,“这段时间感觉好些了么?”

喻文州笑了笑,“有你替我看病,自然是好了不少的。”

王杰希抬头看了他一眼,眉眼间也染上了些许笑意,又接着写他的药方,“你少和我贫,要是让我知道你不按时吃药,那可有得你受。”

喻文州只是眨了眨眼,没有接他的话。

“王老板,说好今天要好茶相待的呢。”

坐在案台前的人没有抬头,依旧不紧不慢地写着自己的药方,“左边最上面的那个柜子,今年的新茶。依旧是老规矩,每次,只可饮半盏。”

“也不知道你这定的都是什么规矩……”

他轻轻嘟囔了一声,走到柜子旁,拿出里面的盒子,又用盒里的小勺杳了些许茶叶出来,放在杯里。

依了他的规矩,两盏茶都只过半盏,并未装满。他端着茶走到案台旁放下,“喏,你的半盏。”

王杰希也不和他客气,端过茶杯便是抿了一口,又轻轻放下。他拿着刚刚写好的药方,又斟酌了半晌,站在他身旁的喻文州见他的样子,突然轻笑出声。

他循着笑声往上看去,“笑什么?”

“笑你想得太入神,手上沾了墨也不知道。”

王杰希又低头去看,看到自己手上的污渍,慢慢在手上晕开。

他皱了皱眉,便是到一旁放着的水盆里去洗,又看到喻文州脸上的湛然笑意,忍不住摇了摇头。

“我说你啊,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,怎么到我这就一点没正经呢。”

喻文州取了他的笔,又重新抽过一张纸,在上面写着什么。

“在你这我还要正经,那我就真的处处都要端着了。”

他轻声呢喃,也不知王杰希到底听没听见,总之那刚刚洗净手的人过来拿了药方,就要出厢房的门去给他抓药,他突然停了笔放下。

“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的,毕竟……已经拖了那么多年。”

王杰希猛地转过身来,看到那人穿着月白色的袍子站在那,眼睛轻轻阖着,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衣。

他快速走进几步,抓住他的手腕,还使了些劲。

“我在意,这么多年来,一直都在意……”

喻文州睁开眼看他,轻轻叹了口气。

“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性子,一点没变。”

王杰希的手一颤,慢慢松开了他,手腕上现了一道青紫。

他终究是选择了妥协,叹了口气,转身下楼把药方给了刘小别,又径自去取了药膏来,拉他坐下,小心地将药膏往他的手腕处涂抹,一层一层地化开了淤青。

应该是有些疼的,喻文州皱了皱眉,看他双眉紧蹙很是心疼,又觉得好笑,“这么心疼,刚才干嘛抓那么紧?”

王杰希抬起头白了他一眼,手下的力道不免重了些,疼得喻文州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
“嘶……你轻点,疼,真的疼。”

“疼就少说话,留点力气。”

喻文州也就乖乖地没有再开口,只是望着他低下去的眉眼,眼前的人似是突然与多年前的一个人影重合,变得鲜明起来。

那时他们都还不过是弱冠之年,正是最潇洒恣意的年纪。眼前的人也不比现今沉稳——他本就不愿受任何束缚与羁绊,当年是,现今亦是。

王家和喻家是世交,两家人的府邸相距不过一丈远。王家是医药世家,王杰希祖上三代都是太医,还在皇家太医院都享有一定的名望。

王杰希是家中独子,父母自然是希望他能够子承父业,凭借一手好医术在太医院立足,所以从小王父便将其医术倾囊相授给了王杰希,他对他看重,自然也就严厉,打骂自然是常有的事,但王杰希从小性格就硬气,父亲打得再疼也不哭不闹,到头来最心疼的还是母亲。好在王杰希倒也从小乖顺懂事,更是跟着父亲学了一手精湛的医术,还有赶超之意,其一家人自然都甚是欣慰。

喻家则全然不同,喻父是官场中人,喻文州不是独子,他还有一个妹妹,父亲对其子女教育却是开明,也不论男女,总而言之任其自由发挥。

喻文州从小便爱研读诗书,家中藏书不少,喻父也便随他去了,但却不愿他考取功名涉足官场,这倒正中了喻文州的下怀。

他也乐得自在地跟着自己的先生去云游了一番,回来后去学府做了讲学先生,因课讲的好备受敬重,喻父对他也甚是满意。

只是对门的王家却是有些鸡犬不宁,一直很懂事的王杰希却是死活不肯和父亲去太医院,执意要在外自己开药铺,王父大怒,扬言要是王杰希不去太医院,便不认他这个儿子。

还尚年少的王杰希一如既往的倔强,带着一身傲骨便是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家,离开了养育自己二十年的父母。

家里不给资助,他这些年虽然自己也偷偷攒下不少钱财,却终究是不够。

王家的事闹得动静不小,喻文州自然也略有耳闻,他心中了然王杰希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,无非就是为了能够帮更多的人,不仅仅是……为皇家服务。

他也清楚王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,只是不愿自己的孩子受苦,希望他能够继承家业,能够拥有比较光明的前程。

他和王杰希自幼相识,二人关系虽不甚亲密,但因为有家庭的这一层关系,倒也从未疏远。所以那日他拿着自己仅有的那点积蓄,去了王杰希暂时落脚的地方,将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他。

一开始王杰希见着他的时候有那么几分惊讶,却又很快就回归了平静。

他冷静地向喻文州言谢,没有感激涕零,但也的确是真心实意。

喻文州的脸上从来都带着温和的笑意,他自然是接受了王杰希的谢意的,一句淡淡的“本就是世交,不必多言谢”却是莫名在王杰希的心中掀起些许波澜。

他抬起头去直视对方的眼睛,那双眸子里溢满柔和却不失男子英气,宛若秋水般波澜不惊。

他当时尚且困窘,自然是没法子留人吃饭,只是执意要留他喝茶,以明礼数。

茶自然是上好的,但他却只斟至半盏,喻文州一直疑惑,他说此茶名为半盏,也就是说,每斟一次水,都只斟至半盏。

茶至半盏,不多,也不少。

那日王杰希将他送到门口,看着他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,转身对着他笑了笑,轻轻说了句“我明白你。”

王杰希的心底猛地一震。

刚刚喻文州说的是……我明白你。

京城处处风言风语,家里人也没有一个理解他,刚刚那人却在对他说,我明白你。

这四个字凭空掀起一阵暖流,在心底缓缓流过,王杰希突然感觉自己得到了些许慰藉,其实自己不是一个人,还有另外一个人明白自己。

之后药铺慢慢做了起来,他的一身医术和亲民的药材价格堵住了悠悠众口,虽然难免还是有些人忿忿不平起嫉妒之心,但京城百姓都知道,王家的儿子开了一家药铺,专给普通百姓治病买药……

喻文州也时常去他的药铺里坐坐,王杰希倒也欢迎。铺子是他和后来认识的朋友方士谦一起开的,他还要年长王喻二人几岁,所以在他们面前一向以兄长自称。他自然是听王杰希提起过喻文州,对他的为人处事倒也很是赞赏。

他每一次来,王杰希依然是会给他斟一盏茶,依然是每次添水只斟至半盏。

因为药铺名声好,王父对儿子的态度也渐渐缓和,起码除夕夜那晚,一家人能够聚在一起吃一顿年夜饭了。

他们都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,直到那天喻父遭人陷害坦然赴死,喻家被抄,朝廷之上喻父挚友据理力争才保住其一对子女免于斩首,一时京城内再次舆论哗然,众人都知城南喻家待人素来温厚有礼,不少穷苦人家受其解囊相助,这次……却是如此冤枉,被人诬陷,贫苦百姓皆是为其鸣不平,却是毫无办法。

虽说朝廷之上不再追究喻家兄妹的罪责,但这不代表仇家不动。王杰希一得到消息便是动用了家里的关系去寻人,王父对此也甚是上心,好不容易在刀口下将二人救出回到王府,兄妹二人自然是惊魂未定。

王父想要将人留下,喻文州却是执意谢绝了他的好意,明确表示他们的确能够照顾好自己。

王父不好强求,便命王杰希安排人去相送。出宅院门时王杰希敏锐地觉得喻文州脸色有些不对,问他也只说是受了惊吓,王杰希不放心,强行拉了他的手探脉,发现他的脉象一阵虚浮,寒气入体,恐是重重地伤了心脉。

他一时气急,正想说些什么,却是被喻文州打断。

“我的寒症不是一天两天……你也清楚。”

他顿了顿,借了他的力站稳身子,“杰希,舍妹年纪尚浅,家中横生变故,不要再让她担忧。”

王杰希心生不忍,却还是应承下来,只是仍让他等等再走,匆匆给他开了药,又偷偷在药包中塞入些许碎银。

他在家门口送他离开,对面喻家的牌匾已经被撤了下来,他恐喻文州触景生情,那人却仍是一脸温和笑意,看不出真实神色,与他郑重告辞。

王杰希站在那里目送他远去,他心里明白,此次一别,是真的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了。

手上的药擦完了,喻文州的思绪也渐渐收了回来,他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收拾着药膏,突然横生一阵暖意。

“杰希,我信你。”

王杰希抬起头来看他,见他眼里分明带着坚定。

他的手握上王杰希的手,“我说过,会一直信你的。”

声音不大却是清晰,两人四目相对,不必多言,却都心中了然。

我自然是一直信你的,当年是,现在亦是。

说到底喻文州这些年到底还是加重了病情,当年他心脉受损严重,过后又一直漂泊,途中自然是有犯病的,只是他素来是极其隐忍的性子,不愿让自家妹妹担心,所以直到有一回他实在承受不住在半途中昏厥过去,喻家女儿才知道兄长病得严重……幸而王杰希早就给他备下了药。

好在这些都只是往事,后来风声渐渐过去,两人便在江南落了脚,喻文州依然做讲学先生,妹妹则在家帮忙操持家务,也顺带能替他调养身体。兄妹俩自然是清楚地记得谁使喻家覆灭、府邸被毁、家父被辱……所以喻文州也一直暗地里收集证据。

而微草药铺也越做越大,名声不仅限于京城,王父也终于理解了儿子,辞去了太医院的职务,专心替他打理药铺。王杰希则正好得空南下,在江南又开多了一家药铺,名为中草堂。

或许这就是他们生来的默契。

江南。

王杰希心里清楚喻文州如今的情况,当初没有很好的调养,过后就算有灵丹妙药在也会留下病根,他身体一直不算很好,如今也只能用温药进补,慢慢调理。

只是王杰希还是恼他的,那日他开药竟全开的是些治疗伤寒的药,虽然可暂时抑制寒症却不达根本,是药三分毒。

而且他明知自己南下,却从不来寻,怎么能……让人不恼呢。

窗外的雨下大了,淅淅沥沥地打在窗上,天色暗沉下来,房内也有些昏暗。

喻文州起身,“我是时候回去了……妹妹还在家里。”

王杰希倒也不留他,只是默默去替他取了雨具,又转过身来,“一会儿我让英杰送你回去……雨下大了,天色又暗,路不好走。”

喻文州正欲开口,却是被他的话堵住:“不要推辞,你这样回去我反而会担心,一个晚上睡不着就赖你了。”

喻文州笑了,也不再推辞,上了王杰希准备的马车。

他知道王杰希说的英杰是他的徒弟,每提到他都是要带些骄傲神色的。而高英杰倒也不负他的期待,天赋异禀加上王杰希的指导,自己也肯下功夫去钻研,医术也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。

前面有伙计管着马匹,高英杰就和喻文州在马车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高英杰很喜欢这位待人总是温和有礼的喻先生,他总觉得,王杰希在面对喻文州时有些不同。

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,他跟着王杰希的日子也不算短,平日里他总是清冷的性子,因为不善言辞,生人都会怕他三分。但每每见到这位喻先生,他整个人气质都要柔和几分,看着他的眼里竟含了几分宠溺的笑意——那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王杰希。

虽然未给喻文州探过脉,但王杰希所开的药方就或多或少地透露了他病的严重,高英杰看着他闭目养神,双眉轻蹙,突然心下一动。

“喻先生……能否给我看看?”

喻文州睁开眼,愣了愣,转而又笑了,“自然是好的。”

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,但搭上他脉搏时高英杰心里还是一惊,转而又有些难过。

到底是什么事情,能够伤他至如此地步……

喻文州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,慢慢抽回自己的手,“多年旧疾,不必挂心。”

“可是您……您的病怎么会……”

喻文州看着他,轻轻笑了出声,“英杰,你刚才的反应真的和当初他察觉到时一模一样。”

到底是王杰希教出来的学生,不过片刻便又冷静了下来。

“对不起,我本不应打探……但您和老师的关系……”

“和你想的并无出入。”

高英杰愣了愣神,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,始终平静淡然,略带着笑意。

“杰希没有看错人,你真的很聪明。”

他顿了顿,又咳了两声,“只是……有些事本身就不用看得太清……心照就好。”

高英杰低头思索一阵,又抬起头来,“我明白的,喻先生。”

过后他又补加了一句,“喻先生,您真的很特别。”

喻文州只是笑笑,没有再说什么,几次接触下来他也清楚高英杰为人腼腆,很懂分寸,所以也便随他去了。

回到药铺时已经很晚了,王杰希却还在等他,看高英杰回来了,也是松了口气,又搭上了店里的门板。

高英杰有些犹疑,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躲闪。 

王杰希显然是察觉到了,却是没有多说什么,倒是高英杰主动开口了。

“老师,我给喻先生切过脉了……”

王杰希转过身去看他,脸上罕见地带了几分倦意,“你觉得如何?”

“寒气伤了心脉,加上心情郁结,怕是,怕是……”

王杰希身形都有些颤抖,高英杰想去扶他,却是被拦下。

“怕是什么?”

再次开口,他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。

“怕是……撑不过初冬。”

高英杰咬了咬唇,“老师,您明明知道的比我要清楚……”

王杰希突然松了口气,也松了攥紧的拳。

“他说过会信我的……无论如何,总归要试试。”

“老师可知喻先生心结处的来源?”

“大抵是多年前喻府被抄吧……”

“喻先生的心结,分明是您啊……”

少年的话语里带了几分坚定,王杰希一愣,转身去看他。

“英杰……有些事,总不用说得如此清楚。”

少年后退了两步,暗自喃喃:“您的话……倒和今日喻先生和我说的无差。”

“天色不早了,去休息吧。”

“有些事,我自有分寸。”

王杰希只是站在窗前,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,那日所见却是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回放,挥之不去。

他去居所寻他,却是不经意间撞到他在咳嗽。

身旁站着喻家女儿,满脸担忧却是无能为力,只能堪堪扶住他的身子,轻拍后背。

丝帕上是鲜明的红,他在咳血……他分明就是在咳血!他们不过一个时辰前才见过,他明知自己身体不适,却是只字未提……

那人苍白虚弱的面容深深刺痛着自己的心,他想迈开步子过去,却是那般的无力。

王杰希闭了闭眼,他们两个总是这样,一个深陷于病痛之中,却屡屡将作为医者的他推开;一个空有一身医术,却总恼那人将自己拒之心门。

“好在……你还是信我的。”

王杰希对着夜空喃喃,“你只要……信我就好。”

该来的还是要来,几场秋雨过后,冬天终究是如期而至,喻文州的身体也终于是全面崩垮。

王杰希看到喻家妹妹来药铺寻他时,心已经凉了半截。

他急急地跟她前往,一入里屋,只见那人虚弱地躺在那里,无意识地喊着冷,头上是涔涔冷汗。

王杰希忙叫高英杰随喻家女儿去拿厚的衣物和被子,自己径直走到喻文州床前,扶他起身,拿出一瓶药,小心地给他服下。

他牙关咬得紧,怕是也疼得紧。黄褐色的药从他脖颈流下,王杰希皱了皱眉,拿了帕子小心擦拭,又接着喂,好不容易将一瓶药全部灌了进去。

他不再咳嗽,神智也清醒了些,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王杰希的怀里,下意识就要起来,却是被头顶的人强制地按在怀里。

“你不要动……”

“杰希……”

他出声全凭气音,一句话连带着身子也有几分颤抖,王杰希连忙扶住他的身子。

“你说。”

“案台下的暗层里……放着的全都是这些年我收集的佐证……杰希,你要帮我……”

王杰希蹙紧了眉,握住他冰冷的手,“你托我做的事,我自然是一定会做到,你之前说过,一定会信我的……”

喻文州咳了两声,“对不起,杰希,我没有办法……你要帮我,喻家满门不能就这样屈死……家父,家父他不应被污蔑……”

他一气急,竟是又开始咳嗽,王杰希很是心疼,却又无能为力。

“我……我答应你便是。”

喻文州笑了笑,撑起身子,转过身来与他对视,“照顾好我妹妹……我此生,除此之外再无牵挂了……”

王杰希手颤抖着拨开他额前的乱发,“文州,我只问你一句。”

喻文州没有说话,只是一直看着他的眼睛。

“我可曾是你的牵挂?”

喻文州笑意更甚,却是凄凉,“杰希为我此生挚友,自是文州的牵挂。”

他又喘息一阵,手抓紧了被子,“但除此之外,再无他想。”

再无……他想。

王杰希闭了闭眼,脸上似是有液体划过,“我明白了……”

“忘了吧……”

那人的声音轻轻扫过,有那么几分飘忽,却又真切地入了耳。

他突然就笑了,扶着那人的肩,“你说忘了,便忘了吧……”

喻文州走的那一天,江南下了小雪,轻飘飘的一层,不似京城的雪那般铺天盖地,却是别样的凄凉。

喻家妹妹在他的床前哭得天昏地暗,而他只觉得,心上剩下的一半,也凉了,还空落落的。

王杰希只觉着他真是狠心,给自己留下满心满眼的回忆之后,竟是这样走了。

那个少时会笑着与他逗趣的喻文州,那个在他落魄之时拿出自己所有积蓄的喻文州,那个被满门覆灭,却始终不卑不亢的喻文州……

他总觉得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,依旧是月白色的衣衫,深蓝的书卷,笑着唤他的名字……

但那人的声音似乎又从幽远的地方传来,在他耳边久久回荡。

他说,忘了吧。

他还记着自己的回答,记着的。

那便忘了吧。

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将喻文州留下的佐证一一整理证实,为喻父平冤昭雪,还喻家以清白。

他为喻家女儿寻了亲事,以兄长之礼送她出阁。

他娶了妻,妻子贤良又能干,还精通药理,与他一起将药铺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
只是他仍一得空便去孤坟前久坐,倒也不说话,只是每次去都带着茶,依旧只斟至半盏,一如从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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